循著新年登高遠望的慣例,2017的新年,我所擇的高地為:三尖寨。三尖寨位于太湖縣百里鎮(zhèn)境內,雖海拔高度不足千米,卻蘊藏著豐饒的歷史與精彩的故事。
順利抵達百里鎮(zhèn),我百里行的同伴小妮已在約定地等候多時。會合之后,便開始規(guī)劃行程。我說想去三尖寨尋古,據(jù)聞,三尖寨頂上有座建于元末的古寨,全部用條石壘建,石與石之間薄刃難入;在三尖寨的二尖峰,還有一處貫穿二尖峰的“老虎洞”,老虎洞的故事是兒時就常聽爺爺講的,據(jù)說那是一條狹長的山洞,常有猛虎巨獸出沒,在抗站時期,老虎洞成了抗戰(zhàn)勇士的躲避敵人數(shù)次搜捕的庇護所;而我更感興趣的是山腰上的那座三千寺。小妮說,她想去司空山下拜祭鄉(xiāng)賢王大樞。王大樞,百里人,幼年喪父,與母相依,筑室司空山下,日夜寢讀其間,因敏學善思,獲滿腹經綸,聞名鄉(xiāng)梓,于乾隆25年入幕安慶府。他生性耿直,善惡分明,因常助民訴訟而得罪權勢,致五試不第。直至乾隆三十六年方中舉人,落了個舉江左孝廉的閑職。此后又過十六年,終被揀選為知縣?上,他剛走馬還未來得及上任,便被一眾憎他為民寫訟的權貴聯(lián)名誣告,而被流放伊犁。于是,他帶著三倆隨從,調轉馬頭,開始了由安慶往伊犁遙遙萬里的艱難苦旅。時年五十七歲的王大樞,堅韌地行走在滿天的風雪、陌生的荒漠原野與崎嶇的山谷溝壑間,在這場歷時七個月的漫長旅程中,他沒有沉溺于對個人命運的哀怨,而是放眼天下,邊走邊記,以五萬字的《西行紀行》令這一悲劇性的貶謫之路烙上了君子自強不息的文化注釋。
我與小妮興奮地沿著三尖寨的山道上行。久居鬧市,身體肺腑里積郁了太多的腐濁之氣,進了這披滿綠植的山,如同置身于純凈的天然氧吧,身心不由地輕快清爽了。我們一味地想趕往山頂。終于在夕暉脈脈時攀上了寨頂,舉目眺望,眾山迤邐,隱隱可見花亭湖如水袖般在山下緩舒曼展。頂上曾人喧馬嘶抗元御寇的古寨,而今只有這些御敵的磐石交疊,它們敞仰在這山頂之上,任隨風云輪轉與歲月更迭。親手撫摸這些堅硬粗糲的石頭,感慨萬千,人類再激烈的征戰(zhàn),都不過是已逝的云煙,唯有自然的法力無邊,你在與不在,山川湖海日月星辰都依舊在。
小妮笑我這感慨頗有些禪味,我回她,在這座有著神秘禪宗文化的山上,難保不被這從隋唐就盛起的佛道之風侵心入骨。據(jù)記錄,這山腰間的三千寺,可遠溯到隋唐年間,有上寺庵、中寺庵與下寺庵,每寺又有佛殿三層,香火鼎盛時有三千和尚八百道士。而今,中寺庵被辟為茶園,下寺庵已建成民居,好在,古上寺庵原址又重新修建了一座三千寺。暮色中,我合掌凝思,那一刻,靜默不僅是追思也是參悟。身而為人,我們并不是這世間的主宰,我們的精神需要皈依,我們的靈魂需要安放,因而,需要“古”的存在來為我們的生活做底,覓古尋蹤的過程,就是為精神和靈魂尋求故園的情結。
追著晚風,我們踏階而下。一路無話,一夜安眠。
翌日,我們來到司空山的王大樞故居。我們悄聲地走在那片土地上,走近那塊由73歲的王大樞先生親手刻的石床旁。“介于石。得磊之一,在豫之二,公布易三,士不算四。艾維蒹葭!惫頁崦澯谑淼淖舟E,仿若看見先生終于在西行十三載之后回到故土,在此,69歲的先生開始安心修訂和編撰自己遠行時的著作,在85歲高齡時先生安然長眠。他留下《西征錄》、《古史綜合》、《春秋屬辭》、《詩集輯說》等,并在流放地伊犁編撰繪制而成了《伊犁志》。在浩渺的歷史長河里,每個人都渺若微塵,然而,總有一些人,把自己的生命點燃,那點點微光恰照亮了一方,讓他人得以清晰地看見前途與后路。
從王大樞故居來到他的墓地時,陰沉的天落了雨。天地變得混沌,視野變得迷蒙。我們看不見群山,也看不見公路,我忽然感覺,2017年的這一刻似乎與1880年王大樞先生落葬那一天變得相近了。這一刻,在我心里,外面的天地都不復存在了,我只深深悼念著這位“介于石”的老人。
離開百里的時候,車飛馳在高速上。從后視鏡里看百里的山水在快速地后退,漸漸地,它們成了靜謐的一景,儲在了我的記憶。這一次例行的新年登高行,注定成為我登高史上最難忘的一場,因為,在百里,我不僅僅攀上了一座薈萃了歷史人文的山頂,更瞻仰了一位先賢思想的高峰。愿百里長安。
(壽縣·黃丹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