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前241年,楚“東徒都壽春,命曰郢”。500多年后,一道奏折再次提起這段歷史,希冀給昏暗的王朝撥開一線云天。
時間回溯到公元310年。是年十月,淮南郡治壽春,揚州都督、平東將軍周馥正在檢視城防。江淮之地冬季多大風(fēng),城墻上戰(zhàn)旗呼呼作響,守衛(wèi)將士冰冷又嚴肅的臉頰令人生畏。突然天子降詔,京都危急,命火速馳援。
詔書中的京都,即西晉的都城洛陽。自八王之亂以來,洛陽的壞消息天天有,今年特別多。眼下,都城四面被圍,群賊窺視,饑困日盛,懷帝司馬熾命在旦夕。登基四年來,司馬熾一直生活在東海王司馬越的擅權(quán)之下。司馬越自任太傅,他才是西晉政權(quán)的實際掌控者。每每想到此處,周馥都嚼齒穿齦,對司馬越一番隔空痛斥。
說來也巧,周馥正斥司馬越,北方快馬再來壽春,太傅司馬越催促急速發(fā)兵,文書上還插有鳥羽,這表示軍情火急的不能再火急了。一聽聞司馬越,周馥恨不得拔劍上前立斬信使。何以解恨,唯有嚴辭厲語向之。當(dāng)年護送懷帝回洛陽,見司馬越飛揚跋扈,周馥曾多次在公眾場合批評他。唐朝房玄齡寫《晉書》云:(周馥)以東海王越不盡臣節(jié),每言論厲然,越深憚之。司馬越都畏懼他,由此可見一斑。
君王有難,為人臣者當(dāng)揮師救駕,縱然戰(zhàn)死沙場也應(yīng)盡忠節(jié)義。一天又過一天,周馥每天都要登城北望,遙想洛陽,懷帝定然吃不飽,穿不暖,為人臣者心如刀割。本都督若領(lǐng)精兵五千渡淮河,越豫州,星夜兼程,二日或可到洛陽。但這是下策中的下策,漠北騎兵來勢洶洶,所掠之地?zé)o不摧枯拉朽,風(fēng)卷殘荷。與其戰(zhàn)而解洛陽之危終不得解,不如助天子突圍,避敵鋒芒。
一道奏折已經(jīng)呈現(xiàn)于眼前。
這道奏折的核心就是迎天子遷都壽春。周馥這樣闡述他的主張:
第一,輿論基礎(chǔ)強大廣泛,遷都勢在必行。古有“殷人屢遷之事,周王岐山之徙”,遷都之舉歷史悠久。贊同遷都壽春的不只微臣一人,長史吳思、司馬殷識等三十余位王公大臣和地方將領(lǐng)均持此意;莸垡詠恚倥、鮮卑、羯、氐、羌齊亂我中原,已成氣候,北土荒蕪,滿目蕭條。洛陽幾近孤城,糧道已斷,物資匱乏,實不能久居。
第二,壽春天險物阜通達,朝廷興盛之所。方今天下,東南為安。城北淮水、硤石、八公山,道道是關(guān);城南芍坡,灌田萬頃,沃野千里,曹操、鄧艾都曾于此屯田積糧,以供軍資;城東淝水,北連淮水南通合肥,接江水(長江)達建鄴(南京),運漕四通!笆且猿藮|遷,遂宅壽春,無患空乏”。
第三,行程部署科學(xué)周密,中原來日可期。為順利實現(xiàn)洛陽突圍,微臣愿當(dāng)先鋒,領(lǐng)精卒三萬奮勇殺敵,恭迎圣駕;“荊、湘、江、揚各先運四年米租十五萬斛,布絹各十四萬匹,”陛下可以無憂。待遷都壽春之后,令王浚、荀晞自北而南蕩平賊寇,臣率軍自南往北,南北夾擊,收復(fù)中原指日可待。
奏折最后,周馥還特別強調(diào),“皇輿來巡,臣宜轉(zhuǎn)據(jù)江州(九江)”,天子在壽春可以大施王政,盡展才華,不必受制于某人,“以恢王略”。
旋不久,奏折到達洛陽,晉懷帝和饑餓的朝臣們又感覺失望,又看到了希望。失望的是周馥沒有派兵,看到的希望是周馥的奏折真真切切說到了君臣的心坎上。這段時間,朝野上下,“遷都論”是個時髦話題,時說遷都長安,時說遷都許昌,不能一致。來自壽春的奏折讓大家豁然開朗,此乃君臣百姓之福,大晉之幸!無需多言,準奏!
歷史并沒有按照理想的套路往下走,因為某人不同意。司馬越之所以不同意遷都,理由很簡單:周馥事先沒有向他請示。史書這樣寫道:馥不先白與越,而直上書,越大怒。
廢話少說,司馬越令周馥迅速北上。這是司馬越的陰謀,司馬越雖然畏懼他,但更恨他。此前,疑朝臣背叛自己,司馬越誣陷王延作亂,將王延等人處死,弄得人人自危。周馥一而再、再而三的批評他,反對他,這次又未經(jīng)批準擅自越級上奏,忽視他,蔑視他,恐是罪不可赦。
周馥命淮南太守裴碩“率兵先進”,早有準備的裴碩“奉越密旨圖馥”。周馥被迫反抗,忠臣良將就這樣成了造反派。第二年春,安東將軍瑯琊王司馬睿乘亂襲取壽春,周馥敗走,為新蔡王司馬確所拘,“憂憤發(fā)病卒”。
三月,懷帝下詔伐司馬越,越憂懼而死;四月,石勒毀司馬越靈柩,焚其尸;六月,洛陽陷落,懷帝被俘,史稱“永嘉之禍”。
行文至此,如若司馬遷在,或許有這樣一段太史公曰:周馥之變過不在已,在司馬越也!后石勒焚越,亦言天下始亂于此賊耳!向使從馥之奏遷壽春,六月之禍或不能至,西晉或不能亡,焉有東晉乎?后秦晉決于淝水,壽春天險天下知。壽春繼楚東遷再遇晉室南徙,憾失矣。然觀乎南北朝、宋金(南宋、金朝)間,多戰(zhàn)于壽春,得之者遂安。及至天國(太平天國),陳玉成欲賺壽州而衛(wèi)天京(南京),嗟夫重鎮(zhèn)哉!
(全封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