縱橫幽巷是繁華
——記游壽縣古城小巷
何以解壽州“一城人文典故，千年魅力楚都”之說？
“一城人文典故”，屬實嗎？證據(jù)確鑿。它們是“一人得道，雞犬升天”，是“一門三相”，是時公祠，是淝水之戰(zhàn)，是趙匡胤困南唐……如此隨便數(shù)幾個典故，便足以證明“一城人文典故”，咱壽州當(dāng)之無愧。
即使沒有武王墩的保護(hù)性發(fā)掘，沒有壽春城遺址探尋的新進(jìn)展，沒有“地下博物館”的美譽(yù)，單憑壽縣是800年楚國的最后都城，“千年魅力楚都”都不缺重量級的例證。
然而盡管有如此之多，夠嗎？我依然覺得不盡意且不盡興。因為那些都只代表了過去，而非今日、來日之功，社會大潮滾滾向前，我們又怎可躺在先人寫就的輝煌簿里滔滔不絕地數(shù)典祭祖？
然而，她的后生們有能耐擔(dān)起“一城人文典故，千年魅力楚都”的美譽(yù)嗎？有！尤其是今天的后生們能耐相當(dāng)了得！
若你是一位攝影愛好者，在清晨或傍晚到小城的巷子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這是一個多有煙火氣的好地方。
萬象歸巷風(fēng)云起，累世盛衰意興飛。壽縣小巷有多少？俗稱“三街六巷七十二拐”，這些數(shù)字不是無從考證，而是無需考證：青石鋪地的古樸小巷，幽深曲折的斑駁小巷，四通八達(dá)的寬窄小巷，它們就在那兒，千百年未變，何必特意去尋？
且不必說以寬窄、方位命名的東西南北大小巷，比如大、小馬家巷，東、西大寺巷，南、北照壁巷；也不必說以建筑命名的，諸如圓通寺巷、東岳廟巷、清真寺巷、鐘樓巷、留犢祠巷等如仙女散花一樣散落在小城的各個角落里，單就這鮑家井巷、袁家巷、毛家巷、吳家樓巷、曹家巷等這些以姓氏命名的巷子已讓你無所適從，所以能簡單就簡單吧，你只要知道無論哪個巷道，在小城的千年人文世界里，她們都是百姓四季度年、分秒度日的安心所在就可以了。
小巷深深深幾許，青石鋪路處盡是煙火人家院
人間萬象沉深巷，世間凡塵總過往。小巷千年，巷前吹風(fēng)，門前涮碗，庭前閑聊，日出起，暮歸歇，這似乎是小城人千年未變的生活。
清早晨，若在小巷中散步，你會遇見一些老人推著裝滿蔬菜、水果的獨輪車，或大板車穿巷而過，他們從各個巷道的幽深處走出來，推車前往臨街的菜市場；你也會遇見有人開門臨巷梳妝，給自己梳也給孩子們梳，此刻她們睡眼尚惺忪，精神卻煥彩；你也會遇見走街串巷的商販，他們總是托著長長的尾音高喊：“賣豆腐嘍——”；運(yùn)氣好的話，你也可能會遇見十多只貓咪挨個兒端坐在自家門口，瞇著眼看過往的行人過客……
這一切都是在晨霧尚濃，只有雀鳥兒在林間草間枝間嘰喳時發(fā)生的，這時的小城剛剛睡醒。
若以夏季時令來看，太陽從遙遠(yuǎn)的東方慢慢升起，不久巷道里便照進(jìn)了獨屬于自己的七彩陽光。巷子里的老人家便紛紛出門到不遠(yuǎn)處的城墻上遛彎，有的人家還會牽上小狗，小狗似乎早已摸熟了路，已不需主人的呼喚與牽引，兀自游走。
等到太陽升起時，這些外出遛彎的人與狗便會陸陸續(xù)續(xù)回家，此時他們手里提著當(dāng)天的菜食、水果以及從街上買回的給家人準(zhǔn)備的早餐。
再過一會，巷子里便會騷動起來，伴之以車輪滾動的聲音。居住在巷子里的人家便開始了他們一天的忙碌：有送孩子上學(xué)的，也有上班的。隨著這些人的離開，小巷又恢復(fù)了慣常的
安靜，各家也只剩些老人在家默默地?fù)癫�、燒水、掃地，�?zhǔn)備著中午及晚上的飯食。
太陽在穹窿處兀自地游走著，時間在鐘表的刻度間嘀嗒地跳動著，就這樣到了下午四五點鐘時，孩子放學(xué)了，大人也下班了，于是小巷又響起了車輪滾動的聲音，有時還會有自行車按鈴提醒的聲音，以及“奶奶，我回來了”的報喜聲。沒過多久，巷子里便又彌漫起滿街巷、滿庭院的炊煙飯菜香。
太陽落了，巷道里的那些老人們便會拄著一根便攜的拐杖，再到城墻邊或公共娛樂場所話話家常、嘮嘮嗑；或坐于巷口看人來人往，他們手執(zhí)蒲扇輕搖慢搖，此刻夕陽裹成了他們的一身金衣，歲月流經(jīng)他們的面龐，安靜恬然。
夜暮來臨，當(dāng)大街上燈火仍通明時，這小巷處則已燈火闌珊。世事總是奇怪，在壽縣，無論臨街是怎樣的燈紅酒綠，喧嚷熱鬧，可是一入巷口，那沉寂千年的靜謐便會向你撲面而來。
十字大街上的燈光投射到小巷，已是很微弱了，可是就是這微弱的路燈光也能投射出小巷斑駁的光影，勾勒出小巷柔美的輪廓。
夜巷是安靜的。深夜里，無論天空懸掛的是何形貌的明月，小巷在月光的洗禮下都會顯得更加孤寂、蒼涼、靜謐、美麗，而天上的那輪明月，無論是光照泥淖，光照溝渠，光照簾櫳，還是光照夜夢中那個熟睡的人，它都是默默地游走，默默地俯看，躡手躡腳而又充滿憐惜。
夜巷也是暗黑的。無論人間光芒如何照射，無論天上明月如何普世，但小巷，在夜晚，還是暗黑的�？墒请m暗黑，卻有光影；盡管朦朧，卻依稀可見墻之明。夜晚歸家的人，若無電燈照明，只要摸著明墻，一樣可以把你從巷口送回家。
千百年里，不知道居住在這里的人換了多少茬，也不知道這些房子已發(fā)生了幾度變遷，更不知道在這漫長的歲月里，有多少個陽光普照的白晝，又有多少個明月默游的黑夜，幾度霜雪，幾度暴雷，可這巷子里的老壽州人無論窮富，無論達(dá)微，總是生活得那樣悠游自在，與世無爭，哪管世事如何風(fēng)云變遷？
小巷深深深幾許，煙火人家院盡是靈魂安歇處
壽州人是愛讀書的。每當(dāng)日暮清晨，行走于小巷之中，你會看到有許多孩子或在堂屋端坐讀書；或只在庭院中，一把椅子，一只馬扎，便可凝神垂目，汲取知識的營養(yǎng)；你也會看到一些老人或拎著小廣播，隨走隨聽說書的節(jié)目，或手執(zhí)一本書，斜坐在房前竹椅上，在四周高墻的小院里，慢品茗茶，細(xì)嚼墨香，靜對時光，送走夕陽。
劉向說“書猶藥也，善讀之可以醫(yī)愚”，可是若在古巷中獨對四角天空讀書，則更有了古樸凝重的意味，可謂書猶石也，善壘之可以鑄魂。
南大街實驗小學(xué)的南邊巷口，名為“樓巷”，從此巷口進(jìn)去沒多久，就會來到一家兩層小樓的建筑旁，門邊寫著“孫毓筠故居”。此兩層木制建筑便是同盟會老會員孫毓筠與孫氏族人共建的藏書樓，同時此巷中還有一座孫毓筠捐助創(chuàng)建的“蒙養(yǎng)”學(xué)堂。就在這所小學(xué)，走出一位遠(yuǎn)近聞名的金克木先生。
金克木先生，學(xué)貫古今，博通中西，掌握梵語、巴利語、印地語、烏爾都語、世界語、英語、法語、德語等多種語言文字。先生在去北京大學(xué)任教的簡歷上，“學(xué)歷”一欄依然填的是“安徽壽縣第一小學(xué)畢業(yè)”，他是唯一一位以小學(xué)學(xué)歷就任北大教授的老師。
18年的故土生活，金老完全可以把故土的一切都裝進(jìn)記憶里。余后70年的人生歲月，金老總是時時流露出對故土的懷想。他在《舊巢痕》里說，“全部是草房，沒有一片瓦。墻也不全是磚砌的，廚房和有窗的一間只有半截磚墻，上半截是土坯……整個住宅是三層草房，三個小院，一個后園。大門向北，隔著城墻正對青山”。
這樣的房在巷中隨處多見，這樣的人在巷中亦是隨處可尋，每一位拄著拐杖行走在街巷彎道里的老人，誰沒有對故鄉(xiāng)的深刻記憶？誰沒有對這街巷的永恒懷念？它們或如金老那般讓過去既躺在自己的記憶里，又流泄于綿密的筆端，又或如絕大多數(shù)人一樣作為與兒女對話時的談資，暮對斜陽回想時的依托。
書可養(yǎng)心，巷可安魂。巷中讀書便是人間生命的好時光。
巷中井水最可解凡俗之苦。巷子是市井生活的淵藪，南過驛巷就有一口三眼井，井壁四周的道道勒痕少有四五厘米深。這座井落位在喧鬧的菜市已經(jīng)好幾百年了，那些擇菜的、洗魚的、蕩刀的，都在那井里掬出一汪幽深清澈來。
一個上午，井邊人都是熙熙攘攘的。要是在夏天，這井水清清涼涼的，先前周圍人家還會洗個西瓜吊在井水里，或用水桶提出井水把西瓜泡在桶里，等冰涼了再切開吃，解暑。有時候正趕上切西瓜時，不相識的路人也會分得一瓣，吃著走著，這暑氣便隨之而散。
岳建中在他的《壽縣城內(nèi)古井趣談》中寫到的壽州井可謂多矣，比如大眼井、小眼井、雙眼井、三眼井、四眼井、五子登科井、六六井、旗子井、八卦井、九龍井和十進(jìn)士井、兩山夾一井、三山合一井、一山跨兩井、四方井、大罐井、小罐井、娃娃井、大錢井、石磨井、羅漢井和砂鍋井等等，除娃娃井外，其他井皆在人間煙火彌漫處。
“凡有井水處，即能歌柳詞”，多井，多井水，這是古城人煙阜盛之鑿證，也是百姓生活繁榮之象征。條條巷道，寬寬窄窄，是井籠絡(luò)了人心，讓他們聚在自己的周圍，形成各個社區(qū)。自古以來有多少孩童吃著巷中井水長大，有多少人感到即便他鄉(xiāng)水美甘甜，又哪如這故鄉(xiāng)井水的親切與濃郁？這井水是遠(yuǎn)游他鄉(xiāng)的游子對故土的思念，對幼時生活的留戀，是安撫人生奔波，生命勞苦的湯藥，更是可慰藉靈魂，安放寸心的溫床。
寬寬窄窄的壽州小巷，曲曲折折的壽州小巷，孤孤寂寂的壽州小巷，就這樣既存放于歷史的風(fēng)塵處，又連接未來的盛世繁華景。幽巷縱橫一如舊，盛世繁華皆是新。誰能知道在未來的時空歲月里，壽州小巷的青石地面是否會泛著更濃的幽光？壽州小巷的起點處是否會是人間繁華處？壽州小巷的深處是否還會走出更多的孫家鼐、金克木？我想會的吧！但那時我會在哪里？
壽州小巷是古老的。很難繪清那一道道線條是何日形成的；也許從天地玄黃、宇宙洪荒之時，它便在那里。在那里，它便如我們的母親，一點點刻寫八百年楚地的文明，讓我們不為名利所困擾，不為浮華而顛倒，只如這大象無聲的天地自然一般，沉實而又飽滿地鑄造靈魂賴以憩息的高山。
壽州小巷也是嶄新的。近幾年，隨著小城的發(fā)展也漸進(jìn)了快車道。條條小巷鋪青石，家家門前種繁花，人人臉上是笑容，顆顆心里筑花園。干凈整潔的小巷或通往繁華的大街，或通向歷史的風(fēng)云。那一處處古建筑群正在煥發(fā)新的生機(jī)，那一間間門樓都召示著紫氣東來、國泰民安，那一個個依墻而掛的紅燈籠正預(yù)示著光明與希望正在我們的頭頂日夜懸照。
“幽巷縱橫一如舊，盛世繁華皆是新”，以“舊”為基，以“新”筑夢，幽巷縱橫皆是盛世繁華，壽州后生們生在古楚地，腳踏星光道，目迎東日升，心念復(fù)興夢，齊鑄中華魂！
(吳丹)
